（一）
2022年下半年中日志愿者协会帮助了一位在日华人。
一天晚上，协会接到一个紧急求助。
一在日华人中年女性打来电话，说她前一天晚上开始肚子痛，越疼越厉害，一晚上几乎没睡。
天亮后，请朋友一起去医院。可是，因为是星期天，附近的医院都没有开门。
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的医院，两人进去了，可是两人都不会日语，支支吾吾手舞足蹈搞了半天，无法沟通，只好回来。
回来后，找中国人开的医院，找了半天，很多朋友一起出主意，总算找到一家，但是也是周日休息。
走投无路了，突然有人告诉她，找中日志愿者协会！并给了她协会的联系方式。
女性立即给协会打电话。此时，女性已经肚子痛了快一天了，肚子越涨越大，至全身发涨，情况非常危险。
志愿者立即赶到女性住处，这时女性疼得厉害，坐不了，躺不了，非常痛苦。
女性拿出一大堆电话号码，让打电话，说她不懂日语，无法与日本的医院联系。
话说这是新冠时代，又是周日，日本媒体也经常报道，很难找到医院。这女性肚子已经特别大，国内的医生说再拖下去有生命危险。
（二）
女性虽然在日本找不到医院，但国内的亲戚里有医生，说她很可能是急性肠梗阻，而且很可能是肠道扭转导致的绞窄性肠梗阻，这种肠梗阻非常严重，可能需要立刻手术治疗，不然有生命危险。
确实，患者此时不仅肚子痛，连胸和背部都疼起来了。想拉拉不出，吐也吐不出，都淤积在体内，也担心污染其他健康的气管，非常危险。
患者是中国某地过来的，拖家带口，亲戚朋友一大堆，但都不会日语。
他们勤奋努力，吃苦耐劳，但是对日本不了解，因为不懂日语。
个个身强力壮，从不生病，没有把疾病当回事，所以，这个时候都不知所措。
他们只知道要志愿者给医院打电话，拿出一大堆医院的电话号码。
可是，这天本来就是周日，大部分医院休息。现在已经是晚上，就是在平日，医院也下班了。更何况，新冠时期，就算是平日白天，医院也很难打通电话。
人命危险，医院难找，怎么办呢？
如果按照患者和她的亲戚朋友的做法，患者很可能凶多吉少。
但是，了解日本的话，日本有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。
这是日本医疗体系的最基本功能和出发点。
志愿者没有按照清单一个一个给医院打电话，而是立即拨打了119，呼叫救护车。
在日本，叫警察打110，火警和医疗打119，警车、救火车或救护车，肯定出动。
日本人，有点小病，有的都会打119。
患者已经很危险，叫救护车，让救护车先施以急救措施，然后根据情况送合适的医院。就是说，让救护车打电话找医院。这是最快、最好、最有效的方式。
果然，119问了基本情况，大概不到三分钟，就说立即派救护车，还道歉说：“非常对不起，本来离患者住处不到一分钟远就是消防所，一分钟救护车就可以到，但现在新冠时期，叫救护车的人很多，救护车都出去了，现在最近的救护车赶过来，也需要半个小时左右。
虽然还要半个小时，但总算有了希望了。
患者非常痛苦，不断呻吟着，问救护车怎么还没来，颇有度日如年之感。
119在说派救护车之前，反复确认了的一件事是：患者懂不懂日语，有没有翻译，一定要志愿者与患者同行。
可以判断，日本的医疗、救护现场，因为翻译问题出过很多问题，他们对翻译问题已经非常敏感了。
（三）
119放下电话后，救护车马上打来电话，说救护车正在路上，需要时间，然后反复确认了两件事。
一是有没有翻译，强调无论如何要有翻译，因为他们都不懂中文。
志愿者表示会与患者同行，这个问题很快得到解决。
二是确认患者有没有医疗保险。
可是，患者没有医疗保险。
知道患者没有医疗保险，119马上说需要准备十万日元，不然没有医院收！
119救护车只负责急救和找医院，但是，医院是否接受，119决定不了，是医院的权利。经常有医院因没有医生或没有床位拒绝接受的。
好在患者在白天自己去找医院的时候，已经准备了十万日元，这个问题也解决了。
救护车放心后，便让等着。
很快，电话又响了，救护车已经到了。
这也很符合日本人的做事风格。说要半个小时，实际上只要了十多分钟。
大家手忙脚乱把患者放到担架上，把担架推上救护车，但救护车并没有马上启动，而是先检查患者的情况。看脉，用手电筒看眼睛等等，确认患者是否有生命危险。
确认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后，问患者的基本症状，前一天及一周内都吃了什么，有没有吃生的东西等等。
再次确认带了10万日元和志愿者会同行做翻译后，救护车开始给医院打电话。
救护车共三人，司机外，是一男一女，都穿着白大褂，非常年轻。
女的照顾患者，男的打电话。
很意外的是，各医院的名称和电话号码竟然是写在一张纸上。
又令人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的是，打了几家医院都不接电话或拒绝接受患者。
女护士解释说，现在是新冠时期，医院缺人手，今天白天一个患者等了四个多小时，才找到接受的医院。
患者本来满怀希望，以为马上就可以到医院接受治疗了，听护士这么一说，疼得更厉害，担心会死在救护车里。
（四）
患者不断呻吟，女护士一旁安慰患者，男急救士不停打电话。
有的医院打不通，有的医院说没有床位，有的医院说医生不够……
十多分钟过去，终于有一家医院没有以上面的借口拒绝，先确认了有翻译，接着问有没有国民健康保险。
知道患者没有加入健康保险，便说自费一天需要15万日元。
救护车说10万日元，所以患者只带了10万日元。现在多出了5万日元，怎么办呢？
幸亏志愿者带了10多万日元，并出示给护士看，这个问题才得到解决。
确认了翻译和钱后，对方说去请示。
过了一会，回复说医院还是接待不了，没有医生，拒绝了。
医疗现场的这种状况，让人深感无奈和心酸。
日本的医院，除了确实人满为患和没有医生外，是不会拒收患者的。无故拒收患者会被追究责任。
因为是中国人被拒绝，无疑是歧视，尽管医院方面用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对这种歧视，我们应当抗议。
问题是，对方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，我们除了抗议外，也很难找到更好的办法。
最关键的是，对方这样做，是因为有过中国人患者在医院无理取闹、不付医疗费、治疗好后逃跑等现象，导致医疗现场发生变化。
协会以前遇到过、处理过类似的事件，非常令人羞愧。
十来年前，协会帮助一名生命垂危的在日华人住院就医，医院精心救治，患者基本康复后，有一天悄悄跑掉了，因为不想付钱。
医生很气愤，说患者是恩将仇报。我们十分尴尬。
一些恶劣同胞的无耻行为，导致无辜的同胞受歧视，面临生死存亡时遇到难题，令人愤慨。
我们只好继续等待着。
急救士继续一家医院一家医院打电话。
患者开始绝望，说要回国。
“我不想死在日本，我要死在中国，我要死在家里！
（五）
志愿者和护士不断安慰患者，急救士一个一个挨家打电话，又交涉了几家医院，都是问有没有翻译，有没有在留卡，有没有国民健康保险，有没有钱，但最后都没答应收。
时间快过去一个小时了，患者越来越焦虑，疼痛也越来越厉害。
终于，一家医院在反复确认有翻译随同和有15万日元后，答应接受。
大家都送了一口气。
这家医院是东京最权威的医院之一，而且距离只有十几分钟车程。
救护车立即鸣笛出发！
就像我们平时在路上看到的救护车一样，一路笛声，车辆让行，红色信号也通行，以最有效的速度向医院疾驰。
到了医院，把患者送到急救室，救护车的工作人员就走了。
患者被交给了医院的急救室，接下来就是医院的事了。
可是，这急救室的医生护士们一点都不急，慢悠悠的，量体温，抽血，问患者一个星期内吃了什么，有没有吃生的、不消化的等等，却没有采取任何治疗措施。
患者越来越疼，肚子肿得比十月怀胎还大，背痛得无法躺下，只能侧躺着，一边嚷嚷着：
“这是什么医院呀！怎么不给我治病啊！”
护士解释说，患者没有紧急的生命危险，不用担心，医院要先搞清楚患者是什么病，搞清楚病因，才能采取治疗措施。
不一会，一位医生过来，检查患者，并让护士推着患者去拍片。
（六）
拍完片，回到急救室，又是漫长的等待。
我们这边无人问津，护士医生都不来过问，但急救室没有闲着。
生命垂危的老者被救护车送来，医生护士立即投入紧张的抢救；
对面的小房间里不断传来患者的哀号；
一醉汉也被送来，差点把我们患者的吊针打翻；
一小孩被救护车送来，不断哭喊，头部和衣服都是血，不知什么原因头部受伤了，医生护士立即进行了处理，一边安慰小孩，一边消毒包扎，很快就处理好了，没多久就走了，小孩父母说着中国话；
…………
紧急救命室，名不虚传！
但是，我们这边却闲得无聊。
好在照完片后，患者的状况稳定了一些。
好不容易等到医生来了，说大致判断患者是肠梗阻，最终判断要去这方面的科室做全面的诊断。原因可能很特别。问患者一周内有没有吃生的，是怀疑是不是因食物阻塞，但患者过去一周没有吃生的食品。
照片的结果，发现患者的卵巢有一个大肿瘤，很可能是这个大肿瘤堵住了肠子。
医生说，要搞清肠梗阻的原因和进行治疗，至少需要住一到两个星期院，没有国民健康保险的话，住院费一天15万日元。
15万日元约合人民币8千块钱，相当于患者十天到半个月的工资。
住两个星期，就是她大半年的工资，这还没包括床位费。后面会提到，床位费更贵。
患者一听，便说：
“太贵了！不治了！我回去！”
一边说，一边挣扎着要起来。
“孩子上学要钱，钱都寄回去了，没钱……”
可是，靠她自己的力量无法起来。
志愿者翻译患者的话给医生护士听，一边制止患者。
（七）
医生着急地说：“それはダメですよ!命の危険がありますから!（那不行！那会有生命危险！）”
“医生说，你有生命危险，不能回去的！”志愿者告诉患者。
患者只好又躺下。
基本情况搞清楚了，医生说给患者注射镇痛和补充营养的药剂，然后离开，护士也做准备去了。
“你来日本十多年，一直没有加入健康保险吗？”
“加入那玩意儿干嘛啊？！浪费钱！”
患者回答，还解释说，自己身体健康，来日本十多年没上过医院，有点小病自己想办法解决，孩子大学毕业就回家去，不在日本干了，没必要浪费钱。
“大家都是这样的。”
这是一些在日华人非常普遍的想法和做法。
自己年轻、健康，迟早要回国，所以不交保险。
他们没有明白缴纳健康保险的意义和目的。
在哪里都一样，缴纳健康保险最多的，是在工作的人们。
在工作的人，身体状况也是最好的、去医院最少的人群，为什么还要缴纳健康保险呢？
健康保险，体现的是互助，预防的是万一。
再健康的人，也难免遇到意外，也难免不会生病。
就比如这位年富力强的患者，生病完全是意料之外的，但如果需要紧急抢救，需要动手术，需要住上半个月一个月医院，那么，费用将会是非常高的。
如果没钱治疗，可能一条人命就没了。即使是能凑上钱，对一个人，一个家庭来讲，无疑是极其沉重的负担。
这样的情况，有可能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。
那么，平时大家都出一点钱，汇聚到一起，谁有困难的时候，就帮助谁。
收入多的多出一点，收入少的少出一点，让整个社会成员都安心。
互相帮助，互相爱护。这就是加入健康保险的意义和目的。
健康保险体现的是互助，互爱，也是为了自己。
自己健康，所以就不交健康保险，这是缺乏互助精神的行为，也是对自己和家人不负责任。
就像这位患者，没有加入健康保险，现在就面临极其困难的选择。
放弃治疗，死路一条。
接受治疗，有可能要花数万乃至数十万人民币，而且一时还凑不到这么多钱。
这同样也让自己的生命陷入危险，让家人陷入困境。
（八）
开始注射镇痛药剂后，患者慢慢轻松下来。
但是，护理人员带来了又一个不幸的消息。
医院床位紧张，本来给患者留了最后一张医院最便宜的床位，一天几百块人民币，由于患者犹豫，已经给了另外的患者了，中等价位的床位也没有，现在只剩下两张一晚二十多万日元的床位了。
二十多万日元，合人民币一万多元。
这下患者更为难了。
“肯定没这么多钱。我还是回去吧。死就死。”
患者反倒非常平静了。
志愿者翻译给护理人员听了，护理人员是个年轻小伙子，听后默默离开了。
小伙子在电脑前折腾了很久很久，期间不断和各种人员交流。然后，小伙子过来说：
“我想了一个办法，但是这个操作是违规的，一定要保密。急救室床位不够，你打完点滴后要回去。但是治疗你的科室明天有一患者出院，会有一个床位空出来，而且是免费的。你明天早点来等着，那位患者一走，你就办手续，看是不是能抢到那个床位。”
这确实是个好消息，但不确定因素也非常多。
“患者这个样子回去没问题吗？”
志愿者问。
“患者现在情况比较稳定，现在等着急救的人很多，要腾出位子来。”
小伙子解释说。
确实，外面走廊上有很多患者。
“明天那个床位肯定能拿到吗？”
“这个……”
于是大家面面相觑，小伙子沉默离开。
过了一会，小伙子又来了。这一晚他大部分时间在为我们的患者奔走。
“这样吧。你们不能走。走了明天不能保证一定抢到那个床位。今天晚上就在这里，那就是一直在急救，明天由急救中心转到那边去，他们要优先急救中心的患者，那就能保证有床位了。”
我们不懂医院的做法，但外面确实有病人等着，急救室进不来。我们的患者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，不需要“急救”了，应该让位给其他患者。我们的患者是中国人，急救室外面等着的都是日本人。小伙子这样做，显然是非常照顾我们的患者。
（九）
急救室的医生和护理人员都很年轻，显然，他们非常为患者着想。
本来是要出天价购买床位，现在能享受免费的床位了，当然是求之不得，患者极其高兴。
接下来就是尽快解决国民健康保险的问题。
这天是周五。周六周日区政府不上班，周一去办健康保险，最快从周一开始患者能享受国民健康保险，那么，患者只需要在前三天自费。
周六，患者顺利住进了医院。医院也没有催患者交钱。
一直到出院，患者没有交过一分钱。到办完所有出院手续，最后才一次性交钱、出院。
周六、周日，患者接受治疗。
周一，医院负责住院的年轻女职员给区政府打电话，说明情况，告知患者在住院，不能到区政府办理相关手续。
女职员费了半天劲，区政府才同意患者委托代理人到区政府办理她的国民健康保险手续。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志愿者作为患者的代理人到区政府办理手续，却又出现大麻烦了。
志愿者先是被训了大半天。区政府官员严厉批评患者十多年没有交过健康保险，现在生病了才来办，到底是什么原因？照道理不能给立即办理，要审查一段时间。
意思是，患者长期不交健康保险，这次只能自费。
志愿者只能帮患者找理由：患者不懂日语，不知道日本的医疗制度；患者出身农村，没有加入健康保险一说，不懂……
政府工作人员不接受志愿者的解释，说要听本人说明。
于是，志愿者返回医院，和患者、医院女职员一起，跟区政府官员开电话会议。
患者其实狗屁不通，胡乱说一气。要按患者说的理由的话，这次就只能自费了。
志愿者只好以翻译患者的话为油头，做了一凡说明。
医院的女职员也帮助打圆场，好不容易区政府官员才同意从周一起办理国民健康保险。
志愿者回到区政府，可是，又出现了意外情况。
患者住院时登记的地址和在留卡上的地址不一致。
原来，患者半年前搬家了，但没有到区政府登记。
且不说没有及时登记违反出入境管理法，国民健康保险必须在登记地办理。患者没有登记，无法办理健康保险的手续。
（十）
志愿者折回医院，大家大伤脑筋。
如果办不了国民健康保险，患者每天要负担15万日元的住院治疗费，显然患者负担不起。
最后想的办法是，用在留卡上的地址，解释说住院填表时写的地址写错了。
好在房东都是中国人，以前的房东听了说明后，立即答应帮助患者，如果区政府打电话来确认，就作证患者还住在原来的地方。
医院的女职员给区政府打电话，解释说患者来急救中心时非常乱，当时跟来的人把地址写错了云云。
女职员不仅帮助患者自圆其说，还绞尽脑汁编理由，而且编得非常合情合理。
区政府官员其实也知道有问题，但此时也不再追究了，答应办理患者的国民健康保险。
志愿者再次回到区政府，为患者办理了国民健康保险。
从办理之日起，患者就可以享受国民健康保险了。
看得出，医院和区政府的工作人员是有不满的。患者十多年没交国民健康保险，住院了才交，显然是给其他人增添负担，是使用其他人交的钱来为自己治病，这本来是不公平，不正当的。
但是，他们还是给患者办理了国民健康保险。
不仅如此，区政府还给予了一个最优惠的封顶政策。享受国民健康保险后，患者第一个月只需要最多负担5万多日元，约3千人民币，第二个月开始只需要负担4万多日元，相当于2千块钱多一点。超过部分都由保险负责，患者不需要缴纳。
（十一）
有了健康保险，患者只需要自费负担前三天的费用了。
但是，院方的年轻女职员有点迟迟疑疑地说：
“第一天是急救，不算住院。费用从住院当天开始算起。”
患者当然又是喜出望外。
第一天的急救室治疗，这是最关键的一天，却不收费，患者自费只需要负担两天。
我不清楚这方面的制度，是不是急救都不收费。从常识和女职员当时说话的气氛看，应该是一种特别措施，是他们现场的医护人员，甚至就是这位负责住院的年轻女职员，为了照顾患者，在他们的职权范围内“灵活变通”，的一种自作主张。
顺利住进医院，床位费免费，国民健康保险也有了，患者的最基本的问题总算解决了。
其他还有些伤脑筋的问题就不说了。
住院当天，检查结果也出来了。这个病，当时处理不当的话确实有生命危险，抢救不及时导致死亡的例子也非常多。但是，只要排除了肠道阻塞的原因，好起来也快。
不到一星期，患者就可以出院了。
出院当天，护士、住院负责人交待完有关事项后，主治医师最后谈话，交待有关问题，吩咐随时联系，一个月后来例行检查等等。
然后，住院部的会计室算账，给了患者一个账单，说交了钱就可以直接回家了。
所有医生和护理人员，都没有谈过收多少钱，更没有要求交押金。
钱跟医护人员是无关的。
患者拿着账单，和志愿者一起找交钱的地方。
院方没有任何人陪着。
患者说，她认识的一个人就是这个时候不付钱径直回家了，因为没有任何人监视。
又一个让人羞愧和叹息的地方。
其实，中日志愿者协会也有过类似的经历。
帮助的患者最后不交钱跑了，志愿者还不敢跟日本人说，太丢脸。好在钱不多，志愿者自己掏钱给交了。
日本人在批判自己的政府时说：有什么样的国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。一些中国人在批判自己的政府时说：有什么样的政府就有什么样的国民。
先有鸡还是先有蛋？
日本的制度，比如说，医院的这种制度，其实是很不完善的。
但是，人们不会不交钱就跑掉，所以，就没有必要去考虑完善制度，加强顶层设计，研究制度安排。
（十一）
志愿者和患者找了很久才找到付款的地方。
患者掏出她那宝贵的三十多万日元（患者事先已经跟朋友借了十几万日元），但是，患者经济困难的问题已经通知了这里，窗口告诉患者可以分期付款。
患者征询志愿者的意见，志愿者回答说，反正是要付的，有钱的话，就一次性付清吧，免得还要履行多次手续，也麻烦。
于是，患者表示一次性付清。
窗口再次说，你的这个金额很大，没问题吗？可以分几次付。
患者把钱给窗口看，志愿者翻译说，患者已经从朋友那里借到钱了，今天可以一次付清。
在中国人社会，生病住院等非常急需时，朋友之间会互相帮助。这是中国人、中华文明生命力的重要源泉之一。
但是，从朋友处借这么多钱，在日本社会至少是非常稀罕的事。
可能也有这个原因，窗口的工作人员不太相信患者能马上借到这么多钱，所以还是反复告诉患者可以分期付款。
最后，患者一次性付清了所有费用。
一切都办好了，可以回家了，但是，患者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。
“我想向急救中心帮助过我的医生护士说一声谢谢。”
患者说。
可是，那天大家一心都在关注患者，患者更是无暇旁顾，所以都没有去注意是哪位医生哪位护士，包括那位一整个晚上都在为患者想办法，为患者争取到免费床位的年轻小伙子，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。
患者和志愿者走到急救中心，果然没有一个认识的。
不仅如此，这是个“闲人免入”重地，患者和志愿者立即面临被驱赶的尴尬局面。
“这里不能进来。”
一位护士挡住。
“这是前几天在这里得到抢救治疗的患者，今天出院了，来向各位医生护士表示感谢。”
志愿者赶紧解释。
护士听了，表示不用客气，是他们的分内之事。附近的几位医生护士露出欣慰的表情，有的点头以示回敬。
这次支援到此基本结束。
患者又多次感谢中日志愿者协会，说是协会救了自己一命，大恩大德，没齿不忘……
虽然患者经济不宽裕，但后来多次给协会送东西，协会开始给无家可归者送餐后，每次都匿名捐献食品。
（十二•完）
从这次经历，可以看出在日华人的一些课题，总结出一些经验教训。
首先是语言。
既然在日本生活，就应该学习日语。不懂日语，不仅在生活上有很多不便，可能会犯很多错误，关键时刻还可能让自己或他人的生命陷入危险的境地。
自己必须学日语，但语言关不太好过。所以，身边有日语水平高的朋友很重要，关键时刻能够帮助自己。
需要的时候，找中日志愿者协会也是个办法。协会能帮助找翻译。
第二是一定要加入国民健康保险。
这是义务，也是保护自己。
前面说过，国民健康保险是大家互相帮助的制度化，体现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精神，应该积极加入。
年金制度也是如此。加入了年金，即使是将来回国，也可以享受年金待遇的。
如果在中国也加入了，那么能拿到两份年金，对保护退休后的自己非常有利。
第三是利用日本社会的福祉手段与制度。
日本是发达国家，有一套比较完善的社会保护和社会福祉制度。
遇到危险打110，警察一定要出动。这是规定。
生病可以打119，119也必须出动。
如果不出动导致患者贻误治疗时间甚至死亡的，相关单位和人员要负民事责任甚至刑事责任的。
所以，充分利用好这些制度，能在很大程度上保护自己和家人。
这次支援中中国人之间的团结互助和慷慨解囊，日本人的严肃认真和宽容大度，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我们这个社会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，但仍是德不孤，善无处不在，爱无处不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