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12月22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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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紧急求助

2018年1月29日,星期日。

下午在二重桥前草地里练完功,回家准备收拾行李,深夜两点的飞机回国。

回到家,刚要洗澡,手机响起来了。

一个在日语学校学习的女留学生打来的。

这个学生几天前来过电话,说住的房子排水管有响声,晚上无法入睡。房东、管理公司不解决,多问了几次,房东竟然要她搬走。她要房东退回礼金、赔偿,房东大怒,令其立即搬家。房东是中国人,其儿子更不是正经人,曾威胁她说:我是未成年,就算做了什么,警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!

女留学生说:房东的儿子刚才来电话,要她一小时内收拾好行李,立即离开,不然就把她的东西都扔出去。

“我和朋友一小时内到。”房东儿子发微信说。

“他要我把朋友都找来,看来他们会来很多人。我来日本只有几个月,男性朋友没有一个,只有一两个女朋友。”

“你……能……过来吗?”女留学生迟迟疑疑地问。

 

二、赶到现场

我要去坐飞机,行李还没收拾,对方还可能是一群人……

离去机场有三、四个小时的时间,赶紧收拾行李,匆匆出发了。

为防万一“失联”,给协会负责人发了奔赴的地点和目的,吩咐如果我有一小时失联就立即报警。

女留学生频繁来微信:他们在路上了;他们到车站了;他们是两个男人;他们快到了……

7点2分,女留学生微信:“他们到门口了。”

这时我坐的电车也快到站了。我让女留学生千万不要开门,感到有危险就打110。她说:可是我不会说。

她的日语还没有到能打110报警说清情况的水平。

我急急忙忙下了车,看着导航往目的地赶。

“他们用力敲门!”

“他们在门外面大声喊叫!”

“他们在用脚踢什么。”

7点10分左右,终于赶到位置公寓的楼下。虽然只比两个男子晚到8分钟,但这个8分钟对于这个女留学生来说无比漫长。

 

三、对手

女留学生住在二楼,我也听到男性说汉语的声音。一楼进门处安了密码锁,我进不去,就给女留学生打电话,说我到了。这时,两个年轻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
两人都是未成年但接近成年的样子。一人牛高马大,个头比我还高将近一个头,很有威胁感。另一个个头和我差不多,穿一条红色的裤子,举止和气氛像个混混。

我估计就是这俩个人,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把他们拦住。两人像是略微吃了一惊,站住了。

他们好像马上明白了我的意图,就说:等警察来。

我心想:不是要吵架、打架,是等警察来,那就好办了。又想:好奇怪,他们叫警察来干什么?

原来他们认为他们有权利让女留学生立即扫地出门,警察会帮他们,所以打110报警了!

等警察来,那么应该也就不会打架了。所以,我有点放心了。

这时候,女留学生也下楼来了。我和她还没有说上话,那个牛高马大的男子却吃惊地说:“是你呀!”接着朝我说:“我们是同学!是同桌!”

女留学生指着穿红裤子的说:他就是房东的儿子。大个说,自己是被请来帮忙的。

四、发抖的女子

不一会,一个三十来岁的男警察骑着自行车到来,先问有没有谁受伤。确认没有受伤者后,问是谁报的警,先向打110报警的一方了解情况,让我和女留学生和他们保持距离,就是不能听到他们的谈话。

我问警察为什么一个人来的?一般不是两个人吗?警察稍微顿了一下,说因为这是民事纠纷。

警察有“民事不介入”的原则,这个警察说这是件民事纠纷,明显是打算问问情况,然后说警察不介入民事,你们自己解决去,就收工走人。

我本来就打算根据情况叫警察来介入,通过警察权力来保护女留学生的,一直在考虑叫警察来的理由,这个时候当然不想让警察轻易走掉。

于是,我向警察说:这很可能是个刑事案件,她受到了威胁、恐吓,他们来的目的是要把她赶出公寓,要把她的行李扔出房间,她的人身安全、人权受到了明显的危害,她需要警察的保护,你最好再叫一个警察来。

警察听了,有那么一点点不大愿意地拿起随身携带的话筒,呼叫再来一个警察,然后让我和女留学生站到一旁去,他和打110的两人走到另一头去了。

我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,但看得见警察让两人拿出证件记录了半天。这是警察按规定的程序办事,先搞清楚、登记当事人的身份,并向中心确认。

女留学生和我站在道路的另一头等候,向我介绍情况。她一直在发抖,我以为她冷。周围没有融化的雪还很多,外面非常冷。女留学生连连说不冷,却一直抖个不停,直到警察过来问我们,还在抖。可能过了一个小时,女留学生说:现在我不怕了。才停止发抖。

她是害怕、紧张得发抖。

 

五、第一个警察

过了十多分钟,警察走到我们这边来,同样的首先查看、登记、确认我们的身份。我递给警察名片,这位年轻警察赶紧说:我也给你名片,警察证也给你看。说完找了找,给我出示了警察证,但没找着名片,就说:那我写。撕下一块小纸条,写上姓名、所属警察署和科室、联系电话。

这是警察必须履行的程序。不过,在我的经验中,这么自觉的警察还是第一次。大部分警察欺负外国人不懂日本的法律,不出示警察证的多,爽快留下姓名地址电话的更少。不少次,我问警察的所属和联系电话,警察拒绝提供,我严厉地说:这是你的义务,你必须提供!对方才很不情愿地照做。

言归正传。年轻警察还在登记、确认我们的身份时,一位结结实实的中年警察骑着自行车赶来了。

这警察一来就嚷嚷:是民事啊!警察不介入民事!

 

六、第二个警察

年轻警察说:那边是打110的。中年警察就先去问他们两人去了。

年轻警察刚刚登记、确认好我们的身份,中年警察就问完那边走过来了。时间很短,看样子他想草草收场。

我知道警察不愿意搭理这点破事,就一定要定性为民事。而且,迄今为止确实还只是一个民事纠纷。但我想利用警察来震慑对方、保护女留学生,所以需要把问题往刑事上引。

于是我说:但是也有刑事问题,她受到了威胁恐吓,人身安全受到威胁,对方还强制她一小时内离开住的地方。

中年警察很不耐烦地说:他们还没有那样做吧!这就是民事问题!警察不介入民事,你懂吗?

警察常常面对复杂、凶恶的犯罪,在他们看来,眼前的这点事不是什么事。而且,从这个警察的态度来看,他对外国人有歧视。

我问他:你叫什么名字?

他回答了姓什么。年轻警察重复了一次中年警察的姓。中年警察应该是年轻警察的先辈,看得出年轻警察对先辈的“気配り”。

再问:那个科室(部署)的?

中年警察有点意外和不耐烦,年轻警察赶紧说:我们是一个科室的,我也写上吧。就在小纸条上开始写。

我接着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不完全是民事问题,也有刑事犯罪的部分。但是我刚开口,中年警察就粗暴地打断,说这是民事。

中年警察好几次打断我的话,于是我很不客气地说:“人の話を聞きなさい!”

 

七、生气的警察和道歉的警察

这句话该怎么翻译成汉语?“听人家说话!”老师教训学生、上级对下级、长辈对晚辈,大概就是这个口气和说法。

中年警察当然不干了,脸涨得通红,眼睛瞪得老大,大有要爆发之势。可是,警察有一个大弱点:公务员哪敢乱来!粗话不能说,粗暴行为更是不能有。

中年警察张大嘴却不敢太大声地,谴责我的态度,我则大声批判他做法不对,工作方法有问题。他不服,说:他们说了没有威胁她,没有让她一小时之内搬家!

这是经常遇到的现象,自以为优秀的日本警察,经常只听一面之词就下结论。办事不认真。

我说:我们有证据,有微信记录。

“他们说了没有!”

“你只听单方面的说法就相信了吗?你问过她吗?”

我一边说一边让女留学生把微信证据找了出来。

“看不懂!”中年警察说。这个时候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问题了,声音小了很多。

我正准备给他翻译,中年警察拿着女留学生的手机去找对方翻译去了。

这个想草草收场的警察犯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误。只听了单方面的陈述、没有重视证据、不听当事人的意见等等,也没有注意应该保护弱者。

我对年轻警察说:你把他的姓名全称都写下来。这是个很不合格的警察,工作方法也很粗暴,我要向你们署的领导和有关方面反映。

年轻警察连连说:你说得对!应该听取双方的意见。我向你道歉!

我赶紧说:“你没做错,你不用道歉,你很优秀,做得很到位。这边是一个弱女子,面对两个年轻男子的威胁,我们当然希望警察能以某种方式来保护她。”

年轻警察再次说:“他是不应该那样,我会向他说的,让他向你道歉,我也向你道歉。”

 

八、警察干活了

年轻警察道歉了三次,然后找机会和中年警察个别嘀咕了一小会,把我的名片也给中年警察看了。

中年警察的态度明显变了,承认对方有威胁恐吓的嫌疑,并说对不起,要我不要在意他刚才的样子。我当然表示接受。

中年警察也道歉了三次。我则表示今天晚上的事就到此为止,不会去反映。我们的目的是维护女留学生的安全。

中年警察这时候特别卖力了。按我们的意图向对方施压。警察也是打工者,也是公务员,最不愿意的是自己的过失被单位领导知道。

这正是我的目的。抓住警察的过失,使办事警察个人的利益面临问题,这样,办事警察为了挽回颜面,弥补过失,避免出现对他们不利的事态(找他们的领导抗议、媒体曝光、律师介入、政治家过问、民间团体采取行动等)发生,会不动声色地“讨好”我方,帮我方向对方施压。

中年警察向对方施压时,年轻警察和我们一起到女留学生房间的外面详细查看,问女留学生那两个男子有没有进她的房间,解释说看有没有可能按刑事问题来处理,能不能找到证据。

事件确实还没有发展到刑事问题的程度。不过,两个警察让对方承诺不再逼女留学生搬家,房东的儿子不再直接与女留学生接触,包括发微信,一切通过不动产公司、老师、同学等第三者。两个警察还当着对方的面再三跟女留学生说:“有问题随时找我们,警察会保护你!”

 

九、年轻警察

女留学生接受了这个方案。到此为止,双方就算是和解了。警察的调解结束,对方走了。

年轻警察又对女留学生说:警察是不能干预民事问题,但如果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,随时可以打110报警,随时可以找我,“警察的这身制服有威慑力”。

突如其来的紧急事态就这样以相当理想的结果解决了。

疾风暴雨过去,女留学生突然说:“我想吃饭了。”

我们到二楼拿了行李,准备去吃晚饭。下楼见到年轻警察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,年轻警察问明我们的目的后,就说:“我送你们到车站!”

我们一边走一边聊。年轻警察说,他父亲经营一家企业,公司里有很多中国人员工,经常听父亲谈起中国人,有时还请中国人员工来家里包饺子,所以对中国人有一点了解。日本媒体对中国人负面报道多,但自己有不同的看法。这些中国员工很认真,很聪明。中国人说话声音大是中国人的习惯,那是没有办法的事……

我谈到警察应该保护在日外国人。中国的警察不能到日本来保护中国人,那会侵犯日本的主权,所以,这个事必须由日本的警察来做。如果日本的警察不保护中国人,中国人遇到麻烦可能就会去找黑社会,甚至成为黑社会成员,结果对日本的社会治安也不利。年轻警察表示同意。

年轻警察反复谈到的一点,是中国人的孝心。他说,中国人重视家庭,孝敬父母、老人,父母对子女、家庭有牺牲精神。在日本,孝道被忘却了,亲情越来越淡漠,很可惜,好的传统不应该丢掉……

我问年轻警察今后一定是继承父业当老板,他说:父亲和周围的人早就在催自己,但自己还是喜欢当警察,帮助弱者,匡扶正义。

 

十、警察与“警察”

我坐上电车,首先给协会负责人发了“解除警戒”的信息,然后,换车、换车、匆匆忙忙往机场赶。跑到浜松町站,跳上最后一班モノレール(磁悬浮)时,离发车只有三分钟了。

回国前的插曲结束了。问题本身并不是大问题,虽然开始时扑朔迷离,多少有些惊心动魄。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,是这两个警察。

警察一般穿着制服,执行法律,从某种意义上说,是权力、权威的象征。所以,人们看警察时,下意识中看到的是“警察”,都是一样的。即一种象征,而不是个人:警察张三、警察李四、警察田边桃之助……

警察当然是一种象征,但是,与此同时,一个一个的警察又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个人。

只要是个人,就会有个人性。因为环境、教育、价值观、性格等等的不同,每一个警察其实又是很不一样的。

“警察”又是一种职业,是公务员的一种,像农民、工人、教师、驾驶员、护士、列车员、市政府干部一样。每个警察都是在从事“警察”这种职业。

就像今天这两个警察,都穿着警察制服,都是抽象的“警察”,但同时又是两个个人,个性、价值观、工作作风、甚至智商,都很不一样。两人之间还有上下前后、工作协调等关系性的存在。

年轻的警察很优秀,中年警察开始比较傲慢,但知错后也能迅速改正。两个人形成明显对比。年轻警察的优秀首先是因为他有明确的价值观,他当警察是为了“帮助弱者,匡扶正义”。而一般的警察可能仅仅是或主要是把警察作为一种职业,没有足够的使命感。

两个人对待中国人的态度很不一样。年轻警察始终态度比较好,他与一般中国人有接触,多少有些了解中国人,应该是个重要因素。

警察因为其职业原因,打交道的中国人不少是有问题的、违反法律的中国人,与一般的中国人、遵纪守法的中国人打交道反倒很少甚至几乎没有。因此,警察容易对中国人产生偏见。

所以,在日华人多向日本社会展示自己的正面形象,多与警察交流,也是至关重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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